年龄最长的尹洙举起杯来道:“我们聚在一起是意气相投,何必拘那些俗礼。来,满饮此杯,祝君贶在东明营田务里的职事一切顺利!”
饮罢酒,一边服侍的小厮一一倒满,高若讷举起酒杯,捧着对徐平道:“今日得蒙待制教诲,对我等埋首故纸堆的馆阁之士实是振聋发馈。王充曾有言,‘知古不知今,谓之陆沉,然则儒生,所谓陆沉者也。’自儒门之兴,读经之士与做事文吏多相互看不起,甚是无谓。闭门读书也就罢了,若是出外为官,自然当明晓吏事,知天地万物之理。如此才能不被小吏欺瞒,才能周知百姓生民之事,上报君王,下安黎民。”
徐平没想到高若讷这个整天不苟言笑的老儒生一样的人竟然如此明白事理,第一个站出来打破僵局,忙举杯道:“其实没什么,只要不是眼高手低罢了。”
两人饮过酒,把酒杯放下。
坐在一边的欧阳修却“哧”地笑出来,连连摇头:“王充——”
王充虽然也是两汉大儒,但思想与正门儒家区别颇大,大量地引入了道家思想。这是正常事情,到了汉末,天下动荡,有责任感的儒生疑经疑古,并不是只有王充一个人。只是王充有《问孔》和《刺孟》等篇,对儒家的批判格外尖锐,自隋后便被剔出儒家,归入了杂家之列。虽然这个年代还不似后世儒家的刻板,宋儒本身也在疑经疑古,但王充还是不怎么受人待见的。高若讷提王充,欧阳修自然笑,他是排佛抑道尊韩的人。
徐平对欧阳修道:“永叔笑什么?为学者自然应当融古今中外的知身于一身,不能有门户之见。王充也是‘汉世三杰’,又有什么可笑的!”
欧阳修抗言道:“我们求学问道的读书人,第一要的就是辨别正统,避免堕入邪魔外道之中。王充非天命,刺孔孟,杂引道墨诸家,他的话自然是听不得。”
徐平看着欧阳修,摇了摇头:“凡是有道理的话,都可以听,都需要听。读书做学问最重要的就是虚怀若谷,你自己的心里空出来,才能把好的东西装起来,是也不是?”
“当然不是!先知大道,而后正心养性,心有所执,所行无碍。心中没有把正道立起来,反去学些杂学,很容易被其蛊惑,一不小心,就堕入外道!”
徐平被欧阳修气得想笑,对他道:“我们在这里讲为人处世,做官做事的道理,讲的是怎么把事情做好,你却口口声声大道正途。你心有大道,哪怕就算是这个年代儒门的持旗者,我问你,对国家,对百姓,可有什么好处?——不要谈什么教导世人,你又不是关起门来做先生教学生,你是在朝廷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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